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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干户(回忆录/霍绍武)

时间:2010-12-12     【原创】   阅读

       安徽小岗村的十六位农民签订“生死约”的壮举,拉开了农村承包责任制的序幕,唱红了中国大地。当年的领头人早已成为农民英雄,风光无限。在赞赏他们的勇气同时,我总是想起一位饱受歧视,忍辱负重、备受艰辛的陕西农民。他历经各项政治运动,在社会的夹缝中顽强的生存着,他虽然是一个农民,但不是一个社员。他的故事让人敬重让人难忘,他才是真正意义上承包责任制的先驱。

       1973年,我从襄渝铁路建设退场后,被提干分到了一个叫陕西旬邑的山区小县。这里山大沟深,是典型的黄土沟豁地带,纵横的深沟把这里割成七八个块块。著名的马兰劳改农场就在这个县的东北角。这个县只有一条通往外界的公路。那时的老百姓只是靠广种薄收来维持生计。

       刚到县里报道,就遇上夏收秋种的中心工作,县委组织部给我们开了个简单的欢迎会,就把我们匆匆的打发到各个工作组了。我那时还不满20岁,身单力薄,人家都戏称我们是娃娃干部。我和县农业局的李局长及水利局的段局长分到一个工作组,组织部的张部长说:你们这个组是为旬邑县守南大门的,是外界沿公路来我县的门户,直接关系到我们县的第一印象,是反映我县干部群众贯彻上级指示的晴雨表,不可马虎。

       带来的行李还未打开,就又背上出发了。我们要去的地方是旬邑县土桥公社的牛家屯庄,和淳化县最北边的胡家庙公社沟地相连。看起来这两县没啥区别,地貌相似,都是地坑土窑。唯一能辨别的就是两县交界处的公路上,竖着一根标志,箭头南边为淳化县,箭头北面是旬邑县。再则就是堤畔上一排宽大概15米,长大约近百米的杨树林。

       说实话,在那个形式主义的年代,居住在南大门的老乡是非常辛苦的。三夏要比淳化提前结束,秋粮要比他们先种,植树要比淳化县多,要横成行,竖成列。连地里的粪堆也要倒成三点一线。那时化肥是计划供给的,非常缺。生产队饲养室的肥根本不够。工作组的两位局长只好带着积肥队挨家挨户,打锅头换炕,放老墙。劳力不够,就让社员们三晌变五晌。老百姓个个忙的灰头土脸,我那时也跟在两位局长后面瞎忙活,从不敢偷懒。叫人开会,拉杆放线,出通知,做记录,一天也马不停蹄。

       有一天,我和大队书记到离村较远的田里放线植树,来到一个沟边,远远看见沟对面有一片郁郁葱葱的梯田格外显眼,茂密的树荫下坐落着一户农家小院。我好奇的问大队书记,这里怎么还有一户人家,是不是淳化的。书记蔑视的说:那是个单干户,是咱村人,但不归队上管,是全县唯一的一个单干户,犟了一辈子,油盐不进。我吃了一惊!那个年代的单干户可是和现行反革命差不多。解放这么多年了,还有这么胆大的人存在?越想越觉得,这一定是一个反社会主义的刁民。

       农村,特别是偏僻的农村,生活十分单调,一没商店,二没戏院,连个电影也很少看。村里的饲养室就是唯一的娱乐场所,因为那里有不要钱的煤油灯,有公用的烧炕柴。黑灯瞎火的晚上,不论小伙还是老汉,都爱到那里,鞋一拖、盘腿一坐谝谝闲传,说古论经。当然也少不了对我们工作组的闲言碎语。

       一天,我也饶有兴味的到饲养室 “赶了一场会”。老乡们看我年轻,就调侃欺生的说,现在三晌变五晌,弄得奶娃婆娘连喂娃吃奶的时间都没有,娃小时候受了亏,长大都成了麦秆人了,看谁还能种地。有人接茬说,旧社会也没有现在忙,好不容易熬到冬季农闲时,还要今天背着铺盖修水库,明天带上干粮修公路。一年忙到头,还是要靠吃返销粮才能度过青黄不接的二,三月。还有人说,你看人家沟里的单干户,冬天能把头睡扁,吃的馍比咱老碗还大。我反驳说,你们人均4—5亩地,还说没粮吃。说到底还是把地没种好。一句话虽把他们噎住了。但内心越发的想到单干户那里看个究竟了。

       有一天趁两位局长高兴,我提出到沟里单干户老汉的住处去看看。刚一提出,李局长立刻瞪大了双眼,严厉的说:“看那个瞎怂干啥?和共产党对着干了一辈子,互助组他不去,合作社他不入,是典型的资本主义坏分子,没把他送去劳动改造,算是高抬他了。”看着局长的一脸怒气,我再也没敢吭声,但想去的念头越发强烈了。

       有一段时间,县里不知出了什么事情,两位局长都开会去了。“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终于机会来,用不着给谁请示。我背上收音机,迎着朝霞,踏着清晨的露珠,顺着田间小路,飞快地来到了离村五里开外的沟畔。老远,我就看见了黄土坡上一片绿洲,层层的梯田错落有致的分布在半山腰,半人高的玉米齐刷刷地,煞是好看。就连角角落落的荒地也都栽满了各种树木。阵阵山风吹的树叶刷刷作响。与满目的黄土高坡形成巨大反差。我仿佛又回到襄渝铁路建设的秦巴山区,心里好不惬意。

       单干户的家在塬边下的背风圪老处,朝阳面的两孔窑是住人的,侧面的一孔窑内盘着个磨面的石磨子,窑后堆放着一些农具啥的。还有一孔是个驴圈。几棵有了年代的大树,把本来就不大的院子罩的严严实实,树枝间透射过来的几缕阳光,把院落妆点的斑斑点点。两只鸽子在窑沿上咕咕的叫着,一派祥和。

       闻声出来的崔老汉,得知我是驻队干部,即惊讶又高兴。他说,二十年来,你是第一个来我家的国家干部。他忙前忙后的给我端茶倒水,翻箱倒柜的拿出一些核桃、红枣之类的瓜果招待我。

       趁他忙乱之间,我细细的观察了这位饱受争议的老人。他中等身材,年龄不会超过50岁,古铜色的脸上布满了岁月的皱褶。一双皱皱粑粑的粗手,写满了老汉多年来的坎坷人生和艰辛的岁月。

       我顺便坐在树下的石凳上,小心翼翼的和他拉起了家常,还不失时机的给他灌输一些党的政策和人民公社的优越。当问及为何单干时,老汉沉默了很久,才叹了一口气说,土改时,我也想过入合作社,但实地一看,这哪是种庄稼,完全是“过家家”呢。各家有各家的想法,各人有各人的做法,干活都跟耍一样,个个都惜力的很,犁地犁的一扎深,锄草是猫盖屎。连龙口夺食的收麦忙天都不当回事。过去老人们常说,“人不勤地,地不养人”。我祖祖辈辈都是种庄稼的,跟他们一起干活都糟蹋了我这把式了。一气之下,我谁的组,谁的社都不参加了。

       我问起他多年来粮食够不够吃? 他说:“口粮没问题,就是太费人了。合作社之前,祖上留的地都在塬上头。人民公社后,土地都归集体了,我没入社,地就不归我了。没办法,我就在这沟里住下了。这没人要的地方,工作组也就默认了”。

       老汉顺手一指说:“你别看这面坡,现在层层梯田,满山的树。都是我和老婆起早贪黑,爬上爬下,开荒开出来的。那真是一把眼泪一把汗啊,把苦吃扎了。”他又指着一条细细弯弯通到沟底的小路说,沟那边就是淳化,是我常年背水踏出来的路,往返一次六里多。老婆干活太累了,就埋怨我说:“这过的啥日子,旬邑不管,淳化不要的”。我就安慰她说:“吃旬邑粮喝淳化水养人”。说完,他哈哈一笑又说:“这是自己哄自己呢。”

       我说,村里涝池有的是水,你何必舍近求远自找苦吃。老汉一脸认真的说,人要有骨气,当初下了那么大的决心,我不能沾农业社的便宜,让人家笑话我。这么多年来,我凭力气种地,凭良心做事,尽管我种的是坡地,是低产田。但,不管是丰年还是欠年,我从来没欠过公家一粒公购粮。

       我婉转的说:“看来你对现在很满足了”。老汉巴扎了一口烟,苦笑着说,满足啥呢,我是自己给自己打气呢,其实,我最对不起的就是我的老婆,她嫁给我,风风雨雨几十年,整天过着担惊受怕的日子,一来运动就吓得睡不着觉,没过几天舒坦的日子。再就是我的儿子,由于不是生产队的人,村里的大小活动都没资格参加。儿子想当个兵,可连个民兵都没资格。村里的小青年们又是开会,又是入团,从来没人叫他,更别说招工进城了。娃在家里待不住,前两年去铜川水泥厂打零工了。她妈不放心,我还去看过一次,唉!娃苦的很,是个往水泥袋装水泥的,整天戴个猪鼻子,站在淌水泥的管子下,给人家套袋子呢,装一袋水泥几厘钱,每天懂的像个灰老鼠一样。我怎么叫,他都不回来。娃是怕寂寞呀!

       太阳不知不觉地从我的背后转到了面前。几个小时很快就在我们,有一句没一句的对话中溜走了。那时,我刚到农村参加工作,对农村的情况不太了解,也不敢多说。唯一能做的只能是默默的倾听。

       当我起身要走时,老汉一再要留我吃饭。最后看留不住我了,就把核桃、枣使劲的给我口袋里装,并连连说:“这么多年了,没有一个公家人和我说这么长时间的话”。我不由得深深的同情起这位老人了。我轻轻的对他说:“好好的过日子,能吃饱就好,不要在意别人说什么。你多打粮、多交粮就是对国家最好的贡献,比吃国家返销的人要光荣的多。”老汉听了,不停的点头。临别时,他一直把我送到塬上头,久久不愿离去。

       夕阳下,他显得是那样的孤独,那样的悲凉。但瘦小的身躯里却透射着一个单干户的纯朴和自信。

       四十年过去了,承包责任制早已使农村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但,我还时常被那位单干户当年的举动感动着。我常常想,凭他的坚忍不拔的精神和对土地的热爱,完全可以成为一个种粮大户,或者农村发家致富的带头人。可惜的是,没有遇上今天改革开放的好时代。

       我始终认为,他才是中国农村土地承包责任制的先驱者。是中国农民的脊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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