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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架记忆(三线笑话之二/王汗马)

时间:2013-11-06     【原创】   阅读

       不像有些学生连,我们连打架次数不多,激烈程度也乏可圈可点。这里只想讲一些观点,引申对三线现象的思考和看法。因为迄今为止我还没看到对这段历史真实、客观、准确的剖析。

       我们5807部队学生八连刚到三线是在紫阳县城后山上修筑师部医院。当时铁二师想把我们留下作师部直属连。我们就在紫阳茶厂旁搭了十几顶绿帆布军用帐篷。如果下雨不出工,掀开帐篷地角,爬在竹条搭成的地铺上,就可清楚看见下面的汉江和四周的山峦。印象中紫阳的山峦永远是阴凄凄黑乎乎,上面覆满了苍郁的植被。而就在坑坑洼洼隆隆隐隐的深沉植被中,不时会浮现出一些白色云雾。云雾沾着在岩壑里,一会儿升上,一会儿沉下,仿佛是种活精灵,如此又衬出了山脊清晰黝黑的轮廓线。而风大雨急时,在我们脚下汉江峡谷里,这些幽冷缥渺的云雾又会聚成一团团云彩飘忽而过,那快速疾驰的样儿既惊异又凄凉,对于我们这些刚出家门的孩子来说,会感到心情格外沉重。这是渺小的个人对未来不可知大自然与命运的茫然与惶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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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儿要说一下,紫阳县城对我印象最深的是空气里那种清冷冷潮乎乎的味道。这味道不知来自鳞次栉比房顶上的黑板石,上上下下曲曲弯弯巷子里的青石台,还是四周山岭的崖树与草莽,它总是穿越时空回到我的记忆。每当我到紫阳又闻到那种味,我就确定这就是紫阳,是我十七岁时来到的那个陕南崇山峻岭中的一座小县城。

       我们八连的学生大部分是西安南郊几所高校子弟,也就是说来自知识分子家庭。他们中间少有好勇斗狠者。因此说八连学生打架,不如说他们在县城电影院门口,师部小卖部里哗众闹事,胡整恶搞,咋咋呼呼,为的是引起旁人注意,尤其是师部医院女护士们的注意。至于真正动起手,我们连的人就不行了。而当时在县城一公里外还活跃着一支学生连,5806部队学生一连。那些人可是些能打的金刚,恶斗的好汉。其中我还认识两位,一位叫李朝华,一位叫小姬。记得李曾对我说过,他们来紫阳途中,就与同连另一中学的学生打过一场恶仗。最后对方服了,然后指着李,说:“就是这个瘦高个,拳头硬很硬很!”

       李和姬都来自西安南郊三十七中。那所学校文革其间打架就很有凶,曾打死过老师。

       学生一连在县城也时常打架,可师部干部对学生分不清,于是他们的所作所为、罪行全算在我们八连头上。我们成替罪羊了。这样师部抛弃了我们,不要这个直属连。如此我们这支队伍又背起行囊,向深山开拔,来到了离县城五十里外的芭蕉沟。很快我们连就老实了,一切骚动悄声匿迹,不见了踪影。学生八连成了绵羊连队。(我们左右邻居为七连、九连。左青龙,右白虎,他们常嘲笑我们,“就八连乖。”)

       这儿说一下,72年夏天,我探家从西安回来路过紫阳县城,还去过一次学生一连看李朝华(我倆小学时就是乒乓球友,在小寨工人俱乐部打过比赛)。那时李任司务长。就在我和他在司务室里说话当儿,一连学生正在汉江边上备料砂石。每当一只矿斗载着砂石顺着钢缆向上滑动时,学生们就支着铁锹在大太阳的暴晒下,无精打采齐声向这边喊,“加馍咧,加馍咧!”我觉得很滑稽,只想笑。要知道那阵子我们连已经能吃饱了,而一连仍处于半饥状态。同时我仍感到一连还是一支纪律涣散的连队。

       在我去三线前,有一种热情澎湃的想象,三线肯定是一处大工地,红旗招展,歌声飞扬,就见人们推着车子你追我赶,处处洋溢着劳动号子的热情(意识里显然受了社会主义黑白电影《雷锋》的影响),而在那里又交几位当兵的朋友,感觉该有多浪漫。然而现实大相径庭,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在那儿我们确实接触了一些当兵的,可我发现他们就是一些穿了军装的农村人,趣味语言,相去甚远,没什么可说的。作朋友的想法是有些浪漫天真。另外还有一种现象。那时我们常去县城扛粮,回到芭蕉沟有时是深夜,往连里攀登的小路上常常见到一些哨兵游弋。他们肩挎冲锋枪(有的是铁把可折叠,有的是木把琥珀色),顶多冲我们笑笑,说:“辛苦了。”可就没有一位雷锋士兵帮我们一下。那感觉真是失望极了。部队里已没有那位伟大战士了。这儿再说下另一种现象。常常我们饥肠辘辘下工时仍遇到这些士兵。他们蹲在山坡上边吃饭边瞅我们,然后随手将碗里的油汤汁往地上一倒,没一个给我们一点吃的。每次我都紧盯着他们,真想喝那些残汤剩羹,喝那种用萝卜丁黄豆炒过的红乎乎的辣汁水,但喝不上。这些事刺激着我,永远留在了记忆里,一辈子都不会忘。我至今还记得他们吃饭时搪瓷小碗的样儿,绿花皮粉白里,精致又紧凑。甚至我至今还能听到他们用小钢勺在碗里刮擦的轻快响声,沙沙沙,沙沙沙。他们吃得多快多惬意啊!(写作的生动性是与世界的一种真实紧密联系。)

       我们刚到三线时是那么听话老实,随便一个当兵的就能把我们指挥了。记得有一次,我们班在隧洞口上方修公路,干了两小时正准备休息时,来了营部一文书。他让我们把十几捆油毛毡扛到半山上的营部。就这样我们放弃休息,又扛起了油毡,向上爬,一个个解开棉袄,累得气喘吁吁。

       要知道,此时襄渝线人分四等。第一是铁道兵,第二是学生,三等是民工,至于第四等则是季节民工。我见过那些季节民工。他们冬季农闲时像蝗虫一样一群群来到工地上干杂活。就见这些人身上破衣烂衫分不出颜色,灰麻麻一片,个个都像古代囚徒。在这群人里,有一次我见到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女孩,她长得很像我的小妹妹。只见她将肩上的大木头扔到隧洞口,转身发现有人注视时,竟然高兴地像只小鹿活蹦乱跳地跑起来。那光景看得我泪水盈眶。

       不到一年我们连这种老实状态开始发生变化了,有种情绪在学生里弥漫,大家开始骂骂咧咧,开始与民工、军人发生摩擦,以致打架斗殴成了经常事。据我观察,每次冲突摩擦都是学生先挑衅,而民工、军人先动手,可结果却又为学生占上风。要知道学生长在城市,吃得好一些,长得比那些人要高一头半头,而且手脚又灵活,再加上团结(至少对外时一致),因此每次打架总是学生赢。

       我们连大的群体打架只有两次。第一次是同民工。具体原因我记不清了,但那是一个排对民工一个排,打得激烈。结果我们连有一位头上负伤,包扎(叫王孝明,现在是三线学兵乒乓球队的),而民工连有好几位被钢钎捅得负了伤,躺在床上。

       此事闹得挺大,一直闹到师部,闹到2107指挥部。团里本来想好好整整学生连,可调查时在平行导扳道岔的女民工证人说话了。她说她先看到一伙民工追俩学生往主洞跑,其中一学生头上冒血,很快主洞里出来一伙学生又追着民工打。

       女民工和男民工同为紫阳蒿坪老乡,但作证很公正。如此部队才作罢,对两方都加以训斥。

       芭蕉沟里学生只有一个连,而民工却是整整一个营。当时连长很紧张,深怕民工集体报复。其实我一点也不害怕,不在意。我觉得紫阳民工个个都很软弱、可怜、善良,在三年灾害、人民公社体制与恶劣自然环境三重夹击中,集体发育不良。具体说他们都比我们矮一头,穿鞋要小两码,整个一小人国。他们常被人欺负,见了学生没话找话总是巴结,除了你把他们逼急了,他们不会打人的。

       今年五月份,我和几位三线学生又重到了紫阳。在县城坐公交车时,我又看到四周挤车的山里人还和过去一样比我们矮一头,他们浑身还是脏乎乎的一股子汗馊味,可个个又高兴又快乐,还大喊大叫,下车时像猴子一样骨碌骨碌蹦,震得路面咚咚响,眨眼工夫都跑不见了。那情景和过去一样似曾相识,引得我一阵感慨。

       那次打架去民工营道歉才有意思。起初是一位副连长带着扎卡(黄畴)。扎卡又提了半瓶烧酒。走半道副连长不挪步了,让一位副排长去,冒充连领导。来到民工营部,就见那营长摆出一副气势汹汹的架式正等着。可他一见扎卡手里提着的半瓶土烧酒,眼睛亮、亮、亮了,态度突然来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他大手一挥用紫阳话高声喊:“毛主席教导我们,学生民工一家人嘛!学生解放军一家人嘛!民工解放军一家人嘛!让我们沿着毛主席的革命路线胜利前进!”

在一家人的语录声中,打架的事就这么了了。

       回连路上那位扎卡还认真地想啊想,毛主席老人家在哪儿讲过这句话。想了半天他突然笑了。这是民工营长自个创造出的,也算是三线笑话吧。(这儿要说一下,秦巴山区人民本身就具有语言的无穷创造力,大跃进中那首震破天的民歌就来自安康地区:“天上没有玉皇,海底没有龙王。我就是玉皇,我就是龙王。喝令三山,五岳开道,我来了!”抛去政治因素,单从文学讲,此民歌写得真有气魄,真好。)

       这是同民工打架,可同军人打就没这么简单,情况有些复杂。我们连第二次大动作就是同军人。那一次是我们排干的。我也参与了。原因可能还是在平行导洞里抢斗车吧,你推我搡大家动起手来,很快学生就占了上风。这时我和另一同学抓住了一个先动手打人的军人,准备往平行导外押。我们想找营长评理。此刻这位军人开始吓得杀猪一般大叫,“我投降,我投降!我不敢了,我投降!”我仍抓住他的脖子架住他的胳膊往外拽,但望见他雨衣里露出的绿军装上鲜红的领章时,我有点感慨。一年前我还是那样崇拜解放军,热爱解放军,可我现在却抓了一个解放军俘虏,变化是太大了,还是人生有些滑稽?(当时我还有一感觉,这家伙的后脖梗如大头蛆一样肥,鼓鼓囊囊。军人比我们学生吃得好,营样好。)

       这时上篇章节里提到的那位抢馍偷鸭子的刘同学从后面撵上来。大概刚才打架他吃亏了,就见他一个劲往地上蹲,然后伸出脚绊那军人,嘴里嘟嘟囔囔又骂,样子既滑稽又可笑,逗得我肚子都笑疼了。走了一段路,这军人见我们学生少了,突然硬起来。他挣开我的手,像梁山泊好汉矮脚虎王英一样,腆胸凸肚大步走起来,嘴里还高喊:“不要抓我!我自己会走!你们是土匪!你们是土匪!我要去控告你们!”一个人前后突然判若两人,我又想笑了。

       这时一辆电瓶车迎面急速驶来。原来团长正在芭蕉隧道巡查,听说洞里打架,带了营长一干人急匆匆赶来。就见他跳下车,冲我和刘同学大喊起来:“你们为什么打人?为什么老打军人?我要查你们世代家谱!只要有一个地主,你们就是阶级报复!”

       此时洞里又不知哪儿发生斗殴,团长坐上电瓶车又往里开,要去处理。我和刘同学走出平行坑导,无精打采躺在一堆枕木上晒太阳,等着团长出来处理。我心想,别查世代了,我爷爷就是地主,而且是大地主、大土司。要知道从明朱元璋朝起,我们家26代代代相传都是四川凉山地区的土司(上世纪90年代,老家来人找我父亲续家谱,我竟然发现父亲在家乡还有一称谓:“平夷司长官后裔”。我们家不是汉人是彝人。百度平夷司长官,可搜寻),而那时我父亲又是反党分子、三反分子,70年一打三反中,还定为现行反革命分子(也一点不夸张)。我想我今天算是摊着大事了。

       过了半小时,那辆电瓶车又驶出平行导停下来(这儿说一下我们芭蕉隧道全长2984.77米,平行导洞也很长)。团长严肃直挺挺冲我们大步走来。然而出乎意料,他掏出一盒大前门给我和刘同学一人一支,并态度和蔼地说道:“小同志,我刚才着急了,态度不好。我向你们道歉。今后不要打架了。你们回去休息吧。”而此时营长就站在团长身后。他一言不发,朝我和刘同学快速摆摆手。我俩赶紧走了。这事就这么了了。

       这位5807部队团长姓徐,北京门头沟人,人其实很好,对学生尤其好。他认为这些孩子能干,能吃苦,很可爱。他很喜欢和我们在一起。确实的我们学生是很能干。一次,团里的一条船翻在任河里,军工没一个有办法,还是我们连的几位(记忆中有王爱军。此人现为西安市公安英雄),潜到水底,摸到船体,拴上缆绳牵引上来。那次团长大为感动。

       这次我们和军人打架的事就这么不了了之。时至今天我还清楚地记得徐团长下了电瓶车朝我们走来的样儿。他随随便便穿了一身宽宽松松、皱皱巴巴的军便装。而大前门香烟的纸质,我在三线中篇小说《枪》里,做过细致描写。然而事后我认真想了想,团长说查世代家谱其实是有道理的,并非上纲上线。彼时三线学生打架如此常见,已不是瞎打胡闹,而是一种普遍现象。这里面有种深刻的对立情绪,有种发泄的意味。那是对铁道兵的不满?对现状不满?对这场劳役不满?来自一种蒙骗感,上当感?是某种意识的觉醒?来自悔?一切都模模糊糊,可一切都存在。如果说大了,确实有种阶级意识味。当然要扯上祖上历代地主富农,那也是胡扯,根本就没这回事。这些情绪都来自学生自己的现实体验。

       那时候隧道里已开始打边墙,灌洞顶了。我负责推车。我发现每当我们将一车车混凝土推进上坑导时,常看见捣固的人拿把小铲根本就不捣固,只在模板面上戳几下,表面光滑就行了。说那是抢进度,不负责任。轻了。说有点破坏的意味。可能又重了,我要挨三线学生的板砖。我想还是用一句关中话来概括最合适,人人都有一种心照不宣的怂管娃。所以襄渝铁路的质量很差。当铁道部验收时,又用了很长时间去修补。

       我当时还听说过这种事。有些学生给铁道兵汽车装水泥,一边码紧,一边垒松,结果汽车拐弯时翻车。我还见过这种事(尤其在最后八个月里),学生没事就向当兵挑衅。下夜班时,几个人抱住站岗看仓库的哨兵,把他的冲锋枪枪栓卸下来,扔到水泥里,然后人人扛一块松木板就这么走了。这时就见当兵的涨红了脖子,在水泥堆里摸呀摸,总算摸出枪栓,又使劲在衣服上擦呀擦,擦干净,再上到枪上。当兵的回去不敢说。要知道他的排长不敢惹学生只骂他。退场打行李时,我发现很多人都有木板,就我没有。当时我还挺后悔,我怎么没弄两块回家做家具。

       以上事情我虽没干过,但我也时常发泄,动不动就冲军人吵吵嚷嚷,骂骂咧咧,而朝外人诉苦更为常事。记得有一年春节,陕西省革委会副主任张培信(?造反派出身)带陕西歌舞团来我们这儿慰问。那时芭蕉隧道已成洞,铁道兵为展示成绩让慰问团从隧道一头进,另一头出。其中有俩中年男人走得快,先从我们这边隧道口出来了。只见他们高高兴兴,满头大汗,围巾、衣扣都解开。此时我和刘同学正好下工往回走。我冲他们喊:“你们是西安来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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