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乐维权 文明上访（杂评/睢文杰）

        元月十六日星期三，是农历的腊月初五，传统的说法叫做“破五”，要是在过去农村乡下就已经开始放鞭炮了，意味着渐渐地有了年味。这一天，五十九岁的高琉恩抱着他的孙子来到新城广场旁边的省信访办门前，参加他们三线同学春节前最后一次维权上访集会。

        高琉恩的那些三线同学们每个月都会在这里集合一次，希望在四十多年前的那次襄渝铁路线建设工程中所付出的，能够有一个合理的说法。大约是个“特例”，又属于“历史遗留问题”，所以至今仍然没有令人信服的答复，这些三线同学每个月都会尽量赶来，有些还是远在宝鸡渭南……这一次与以往有些不同的是，他们创作出了自己的维权新歌，有人在集会上分发给大家，有人领唱，是真真正正地实现了他们自己的口号：“快乐维权，文明上访”。

        高琉恩的家在小东门里面，沿着那条大马路走过来几千米就能够到达新城广场，但这却是他第一次参加维权活动。关注《在历史这边》纪录片拍摄的朋友也许还能记得高琉恩，就是那天晚上在钟楼附近捡破烂、拾瓶子的那个人，我们还跟过他去十一节前扫墓……实际上，高琉恩的生活尽管不宽裕，但是绝对算不上清贫，至少是在城墙内有一套一百多平米的房子，那是他的家。

        对于东大街钟楼一带捡破烂的事，高琉恩说他最近几年有时间就会去，反正闲着也没什么事情可做，补贴一点家用也不错，权当是锻炼身体。他总是很快乐的样子，如果一个人走路，留心听就会发现原来他很喜欢哼唱秦腔，而且是一整段一整段地唱着……对他来说，日子过得还好，有什么不开心的呢。

        高琉恩带着他的孙子，在会场穿来穿去，期望着遇见一些老同学，更想快一点找到自己原来的“部队”。当然，他找到了自己的“队伍”，从那些一面面红色的旗帜当中分辨出来。他很快乐，然而比他更快乐的是他的孙子。小家伙今年三四岁的样子，特别喜欢“卖萌”，尤其是在相机里看见自己的样子，就会对着镜头“卖弄”得更欢。

        我不知道来参加集合的这些原三线学员的决心有多大、能够坚持多久，对于他们当中的某些人来说，每一次的维权可能就是自己的最后一次。除过随时被干涉取缔之外，更有可能在下一次“集会”的时候，自己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因为年龄已经到了这种程度……最主要的，是他们年轻时的那段经历，对人的“伤害”是巨大的。仅就我所知，现场好多人的双腿就曾在那个工程中被压断过，虽然站着看起来还很刚强，却是走不快的。

        说出“伤害”这个词，实在是不算过分。有必要再重复一次，他们当时两万五千八百多名“三线兵”，其实只不过是十七八岁，甚至更小的孩子，建铁路、打隧道不但有粉尘，而且是超过成年人的劳动负荷量在干活，最主要的还是“吃不饱”……他们不是知青，也不是铁道兵，更不是解放军，只是学生。称为“三线兵”，或者“三线战友”只是他们自己一厢情愿的叫法而已。为他们当初“正名”，就是维权活动的重要命题之一。

        在会场，听到他们带来的大喇叭音响播放着一首“每个人”都会深情激昂地唱着的《铁道兵之歌》“背上了那个行装，扛起那个枪，雄壮的那个队伍浩浩荡荡。同志呀！你要问我们哪里去呀！我们要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离别了天山千里雪，但见那东海呀万顷浪。才听塞外牛羊叫，又闻那个江南稻花儿香。同志们呐迈开大步哇朝前走哇！铁道兵战士志在四方……”

        不得不承认，尽管是两鬓白发的老人们在合唱，但我也听得热血沸腾，情绪波动难以自控。那种旋律，那样的宣泄，的确可以“鼓动”任何人的心。也难怪，他们当中的一些人就认为自己青春无悔。他们响应号召，对祖国的建设做出了巨大贡献，同时也磨砺了自己的意志，丰厚了自己的人生。

        的确，他们做出了伟大的成就，任劳任怨地付出过，这是每个人都会认可的事实，就是当年美国旧金山开发修建铁路时的劳动奴工的艰辛程度也未必如此壮烈。可是，区别在于：他们三线学员的那段时期是不被政府认可的。对于青春无悔的人而言，他们后来也“借助”了“好政策”，从而衣食无忧，可以载歌载舞地生活。只是对于今天很多很多他们的“战友”，由于当年所造成的伤害，而导致今天生活困难，诉求无门，处在“没人管”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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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图说明：回来后重新看到这幅照片，默然无语。高琉恩欢喜地抱着他的孙子，目光中尽是爱恋；小家伙因为能够触摸到鲜红色的旗帜而开心不已……仿佛真的是一个“快乐”集会一般。小孩子自然不懂这面红色的旗帜曾经包涵着爷爷和他的伙伴们多少血汗与泪水，等到他懂得的时候，他的爷爷早已经抱不动他了；爷爷高琉恩也只是简单地快乐着，像大多数勤劳善良的中国老百姓一样，只要活着能够有饭吃就已经满足……

        过去的事情是否可以一笔勾销，就好像真的未曾发生过一样？将来的人生是否也可以如此单纯懵懂，犹如不知道社会艰险凶恶的一面就会永远活在幸福里……现实也能够上演童话故事，最少是在某个凝固的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