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庙杂忆（5855部队学生5连/李永军）

       1971年3月25号下午，大约六点多钟，经过两天的翻山越岭，一路颠簸，我们乘坐的卡车，在一片人烟稀少的荒凉山坡上停下，车旁有一排简易工棚。后来我们知道这里是安康县关庙。

       这时，负责接我们的军代表从汽车驾驶室里下来，说：“目的地到了，请同学们拿好行李下车。”啊！下车！这是什么地方，目的地吗？我简直不敢相信，这就是我们满腔热情要去奉献的地方？在学校召开的动员大会上，军代表曾经给我们讲过：“同学们，你们要去的地方，就像伟大领袖毛主席当年参加十三陵水库劳动一样，人山人海，红旗招展，热火朝天的建设工地。”这哪是啊，简直就是……任凭军代表再嚷嚷，我们女同学们紧抱着行李，坐在车上就是不下来，军代表一看同学们不下车，一下急了，他哄我们说：“赶快下来，抓紧时间吃饭，吃完饭早点休息，明天还要出发继续赶路。”同学们一听军代表说这话，抱着行李纷纷跳下车。哪里知道，这么一跳啊，把我们两年多的青春年华，全部奉献在这荒凉穷困的山沟里。

       第二天，天淅淅沥沥在下雨。全体同学集中开会。连队沈指导员在大会上讲话宣布了连队规章制度，大致意思是：

       一、连队统一实行军事化编制和管理，一切按照部队管理要求，严格执行和遵守。

       二、每天早上六点半起床，全连集合跑操锻炼。出工前，各排必须要排队集合，全连整队出发。出工、收工和吃饭前，要唱革命歌曲，背诵毛主席语录。

       三、每个人没有经过连队领导同意，不能私自外出，没有连队领导的同意和批准，坚决不允许接见任何人。如果有男同学来，必须要离开我们连队二百米以外，没有连队领导的同意，不能私自领入连队。

       四、每逢星期天休假，每个班只允许三个人外出，外出人员必须在当天下午三点以前按时归队。违规者给予严重处分。

       第一次出工是去汉江搬石头，连队垒生活用水池，盖房子打基础，要用这些石头。

       在去汉江岸边的路上，我们连与学兵六连相遇，我万万没有想到在六连队伍中看到了我表妹。我俩目光相望，脸上露出喜出望外的微笑。

       汉江岸边离我们连队有两里多路，我们这些在城市里长大的黄毛丫头，傻乎乎的怕把衣服弄脏了，用花手绢把石头包起来放在肩膀上扛，扛累了再把石头抱在怀里，从汉江边来回往返连队。

       附近的铁道兵战士，看到我们用花手绢包着石头，一瘸一拐地来回往返，在路旁边指手画脚地笑，让我们感到很不好意思，加快脚步低着头，尽快躲开他们的视线。后来我们习惯了，也不怕脏了，不再用手绢包石头，在汉江边抱起石头就往肩膀上放。

       施工环境艰苦不说，住宿条件差不说，干脏活干重活也不说，但连队的伙食也不好叫我们很痛苦。

       早餐，每人一碗玉米糁粥，一块玉米糁发糕，有时是蚕豆面发糕，一小勺用盐水煮的黄豆，或者是半小勺咸菜。玉米糁发糕入口扎嘴，难以下咽；蚕豆面发糕有一股臭味，很难闻，吃完手都是臭的；到后来能好点了，总算吃上了玉米面发糕。

       午餐，有时是两个馒头，一碗菜汤，菜汤里放有土豆、海带、压缩菜和黄豆；有时是玉米糁和大米掺在一起蒸，蒸出来的饭黄白交错，附近驻地当兵的取笑我们说，学生女子连伙食不错，经常吃“鸡蛋炒米饭”；有时是高粱米饭；炒菜有白萝卜丝、胡萝卜片、压缩菜、土豆和莲花白等。

       晚餐和早餐基本相同。

       每到逢年过节时，才能吃上一顿纯大米饭，能吃到一点鱼和肉。长时间不吃纯大米饭，偶尔吃一次，感觉大米很光滑，米粒在嘴巴里来回乱跑嚼不住，一不小心就把嘴巴里咬个大血泡。

       1971年4月12号，连队第一次发工资，每人月工资是28元，扣除伙食费15元，发到每个人手中是13元。当时我手捧着13元钱，心情特别激动，高兴得合不拢嘴。我终于挣钱可以补贴家里，可以孝敬我的爸爸妈妈啦。

       我计划每月给自己留3元钱零用钱，存10元钱，到快过年时给家里寄回去，报答爸爸妈妈含辛茹苦养育之恩。

       我攒了3个月工资，忍不住跑到关庙镇供销社商店，给妈妈扯了五尺淡月白色的确良上衣面料，给弟弟们买了二斤高粱饴水果糖，还有炊事班给每人发的一小茶缸炒蚕豆，我没有舍得吃，把这些都包在一起，到关庙镇邮局给我家邮回去。

       在邮局办理包裹手续时，我难以掩饰兴奋心情，工作人员看着我问：“小姑娘，你这是给谁寄东西呢？这么高兴啊？”我笑呵呵地说：“给我妈，给我弟，给我家！”

       酷暑盛夏，烈日炎炎，我们戴着草帽，背对太阳，面对沙滩，汗流浃背地在汉江边作业，一边备沙石料，一边给来回运输的翻斗车装沙石料。上午还好一点，气温不是太高，到了下午酷暑难耐。在高温暴晒下，经常有战友中暑晕倒，我也是其中的一个。头上冒着虚汗，眼冒金星，胸闷气短，随后眼前一片漆黑，晕倒在沙滩上。

       那时我们的口号是：轻伤不下火线！小车不倒只管推！大家晕倒清醒后用汉江水擦把脸，喝口水，就继续参加劳动。

       火辣辣的太阳，烈日冲天，晒的我们脸上胳膊上都脱了一层皮，全身起满了热痱子，有时我实在难受得想哭，就把头上戴的草帽压得很低，让泪水和汗水一块流，偷偷流泪不敢让人看见。如果被发现了，晚上在班务会得挨批评，说你资产阶级世界观没有改造好，身上有资产阶级小姐作风，要做深刻的自我批评。

       1972年5月中旬，铁道兵搞文艺大调演，因下基层连队巡回演出的文艺队人员较多，我们铁55团招待所服务人手不够，我和詹彩玲战友被借调到团部招待所当招待员。招待所的伙食很好，早餐有红豆大小米稀饭，有雪白的馒头和油炸馒头，还有花卷馍、油饼、油炸花生米、豆豉凤尾鱼、各种小菜等。午餐有米饭，六菜一汤，四荤两素。晚餐有稀饭，面条、包子等等。夜宵有包子、花卷馍、馄饨。巡回演出的文艺队每天晚上约十二点左右回招待所吃夜宵。

       文艺队巡回演出结束，我在招待所工作了近三个月。这是我参加三线建设一年多来，最轻松、最舒服、最美好的时段。吃得好，睡得好，白天不用辛苦挑水，晚上不用担心紧急集合。

       我堂弟从他们连驻地大沙坝来我们连找我，看到我第一句话就是：“姐，快给我弄点吃的吧，我饿得实在受不了啦。”碰巧那时我在炊事班帮厨，赶快给堂弟拿了几个馒头，堂弟狼吞虎咽地吃了下去。他说他们男子连天天吃不饱，饿肚子在隧道里干活。

       当时生活物资困乏，身处秦巴山区的农民生活更是贫困，当地农民对粮票感兴趣，学兵们发现了这个商机，经常让家里寄来全国通用粮票和当地农民进行交易，用粮票换饭吃。当时一般是五斤全国通用粮票换一顿饭，饭是杂粮米饭，炒两个菜，其中一个菜要有腊肉。对于当时处在饥饿状态中的学兵，只要能填饱肚子有能兑换吃的东西都拿出来和当地农民进行交易。实在是手里没有兑换的东西，饿得招架不住了，就去偷农民地里没有成熟的庄稼。

       堂弟说有一天清晨，他拿着家里寄来的全国通用粮票跑出连队帐篷，沿着山沟往山上爬，爬了约一个小时，在山崖上发现了一家农户，走上前和农民老大爷说明来意，达成交易后，这位老大爷拉开风箱开始做饭给他吃。约半个多小时，饭做好端到他跟前，堂弟他可算美美地吃了一顿饱饭。

       我们连为了安全起见，养了一只看家狗，战友给它起名叫“成成”，它很通人性很忠诚，日夜守护在我们连队出入口处。“成成”它不咬女生，只要看见男生就叫。如果哪位男生敢靠近我们连队，它就立马扑上去咬住男生的裤腿。我连驻地附近的农民缺少食盐，他们往往故意靠近“成成”，这时候，成成咬着他的裤腿不松口，农民就以狗咬他为由，要给他赔偿一碗食盐，我们连长只好用盐息事宁人。我们每次收工回来，“成成”老远就活蹦乱跳地欢迎我们，它和我们建立了深厚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