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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的记忆(三线探索/袁培力)

时间:2020-11-03     作者:袁培力【原创】   阅读

u=2086121747,3077168758&fm=26&gp=0.jpg       离那个岁月实在太遥远了,本来就不爱想,到了真的要去想的时候,脑海中只剩下一片灰色。安康石庙沟那个地方,在我的记忆里,永远是灰色的。但那里分明是有四季的,冬雪春雨,夏阳秋风,可在我的思维里追寻到那时就是黑白照片一般,天地之间就是灰色。时光遥远了思维可能都是这样:模糊起来,颜色褪去。

  今年返回石庙沟,正逢中雨。虽然9月份石庙沟的植被看起来很旺盛,但淡灰色的天空挂下来一派灰色的雨幕,竟然一切还是灰色的。淋着天雨,我的思维穿过这灰色的雨幕,努力地追溯以往。
  那一天是1971年9月20日下午,天空并无明亮的阳光,好像是多云天气,我来到了炊事班炉灶烧火口的棚子下面。炊事班位于我们连最下面的位置,平时我们出了营房门,就可以俯视到炊事班。炊事班后面,就是那条细细的汉江。我这天去炊事班是帮着择韭菜,炊事班晚上蒸包子。我一个人拿了一大把韭菜,坐到棚子下面,静静地择了起来。一会儿听见上面操场有人叫我,一看是中学同班同学辛毅佳。他走了下来,和我坐在一起一块择韭菜,说了很多话。说的什么话已经基本记不得了,只记得一句,他说韭菜包饺子、包包子都好吃,但他从小就最害怕择韭菜。那天我和辛毅佳怎么分手的已经记不清了,那天晚上全连都吃韭菜包子。吃了韭菜包子,该上夜班的班排就进洞干活去了。
       虽然是一个班的同学,现在想起他的事,记起来的只有三件。除了择韭菜这件事,就剩两件了。一件是在1970年10月,我们学校十五中开运动会,那天太阳很好,我和辛毅佳没有比赛项目,并排坐在操场边的长条凳上,一边晒太阳,一边聊天。他拿了一根火柴棍,要给我掏耳塞。耳塞就是耳屎,但我们那时称呼为耳塞。辛毅佳说他喜欢给人掏耳塞,看看我的耳朵,他说奇怪,看不进去。于是他就试着把火柴棍塞进去,慢慢拨了一会,拨出来一团圆形的东西,原来是一个很大的耳耵。辛毅佳啧啧称奇,说他给人掏耳朵从来没有掏出过这么大的耳耵,他一副很过瘾的样子。还有一件是在1971年3月中旬,我们已经报名去三线修襄渝铁路,不知什么原因,一天跑到西安制药厂附近干什么去了。辛毅佳说他家在这里,让上去坐坐。于是几个同学去了他家,在他家做了些什么已经没印象了,只记得他母亲正在踩缝纫机紥鞋垫,她一边踩缝纫机,一边给我们说到了三线要互相团结。
  辛毅佳那时候个子很小,他是1955年7月1日生人,上三线的时候还不满16岁(我们是1971年3月31日离开西安的)。吃韭菜包子的那天夜里,听到连里闹哄哄的,大家都起来了,原来是隧道里出了事故,辛毅佳被掉落的石头砸伤,已经送往医院。到了9月21日上午,消息传回,人已经不在了。隧道里出事的地方是一个塌方区,当时并没有发生大塌方,仅仅是从洞顶掉下来几块石头,有一块掉到排架上又弹下来,正巧砸在辛毅佳身体一侧。巨大的力量砸在身材那么细小的辛毅佳身上,怕是当时就不行了。
  连里竟然死人了,大家都不敢相信,原来人是可以轻而易举地死掉的。人死了,要开追悼会,我跑到铁道兵营部借来几块蓝色塑料布,当作幕布,和大家在连部前面的操场搭起来一个追悼会台子。开会那天,天下起来了灰色的大雨,营教导员在雨中念着悼词,全连的人员都默默地站在雨地里,衣服全淋湿透了。我和易连长站在一起,偷眼看了看他,水在他严峻的脸上哗哗地向下流,好像有泪水混着。
  辛毅佳走后,大家心里都不舒服,几天来连队没有笑声。奇怪的是,连队上空有很多乌鸦,呱呱叫着,飞来飞去,这个现象其实在辛毅佳没走之前就有了。连队的驻地本来是个坡地,坡地上据说是个乱葬岗,大家都觉得乌鸦和那些乱葬岗有关,带来了霉气,出了这么大的事故。于是,很多战友们就做弹弓,不上工的时候,就不停地向乌鸦射击。大战了几天,终于乌鸦没有了踪影。大家松了口气。

辛毅佳遇难时十六周岁刚过两个月。
  转眼到了1972年10月了,我们连已经完成石庙沟二号隧道的掘进任务,到红岩沟修桥去了。修桥的危险程度远低于打隧道,大家心理上都很轻松。但谁知1972年10月20日,陈长生竟然从悬崖坠落到桥基上,几十米的高度,当场殒命。
  陈长生是排架班的,工作性质比较特殊,不在连里工作,直接随部队连作业。修红岩沟大桥要搭钢塔架,用来向桥墩上吊运混凝土等材料。钢塔架立起来后,要拉几条钢绳,把钢塔架固定起来,以使钢塔架牢固。出事时固定的是最东面的那个钢塔架,有一根钢丝绳要固定在桥墩东侧的悬崖上,具体就是在悬崖上挖一个坑,把钢丝绳缠到大木头上,把大木头放到坑中,浇上混凝土。当时排架班承担给坑里浇筑混凝土的任务,把沙子用簸箕背上悬崖,在坑旁边就地和混凝土。那天班长安排陈长生在悬崖上和混凝土,一向听话的陈长生如同变了个人,暴躁无比,非要去背沙子。班长莫名其妙,就同意了。别人都是背一簸箕沙子,他用一根扁担挑两簸箕沙子,在悬崖小路上攀登时,扁担头撞上了悬崖,陈长生冷不防身子后仰,直接从悬崖上落了下去。
  出事前不久,大家都听说快离开三线回家了。陈长生和几个人一天上到山顶玩,望着群山苍茫,大家坐着闲聊,有人说这下可要出山回家了。陈长生望着灰色的远山,突然说他要上天了。谁知道没几天他就从悬崖上摔下来,真的灵魂上天了。
  整理陈长生的材料我参加了,别的记不得,只记得两件事:一件是他来三线后从来没去过安康县城玩,出事前给大伙说过几天轮休,他就去安康玩一次;另一件是他生活非常仔细,花钱最多的一个地方是给公家的材料房买了一把挂锁。
  陈长生到三线的时候是17岁,遇难的时候是18岁半。
  到了1973年4月份,我们送走了老学生连,我们真的离回家越来越近了。这时,炊事班的宋安民得了痢疾,越来越重,6月份回西安治疗,不治而亡。
  宋安民不爱说话,我和他不是一个学校的,没打过多少交道,仅有的一次交道却难以忘记。那是刚到三线,不知道为了什么事,连里把他捆了起来,晚上军代表安排我看守。坐在昏黄的灯下边,看着瘦弱的他,想着这是阶级敌人吗?静静的夜,我们俩默默地坐着,他好像给我说了什么,我和他很和气的说话。他说他要小解,我有点头疼,总不能把他解开吧,解开他就是违反军纪啊!于是我把他拉到屋外台阶上,在灰色的夜幕下,解开他裤子的前开口,帮助他让他小解了。他身体不是很好,没有下工地干活,但最终让三线战场的菌痢夺取了生命。

       宋安民病亡时的年龄我不知道。

       宋安民在我连是存在感极低的一个人,因为他脑筋有点迟钝。宋安民是四十四中的,即使是他的同班同学,也说不清他,只知道班里有这个人。我几十年后碰到连里宋安民的同班同学们,问过宋安民初到三线被军代表用麻绳捆住的事情,他们居然都不知道。只记得有个同学隐隐约约地说到好像刚到驻地,宋安民闹情绪要回西安,是不是为这事被捆,他也说不来。但我确实受军代表之命,夜里看守过宋安民,记忆非常深刻。  

       后来宋安民做过什么也不清楚,只是炊事班的同学记得他后来去了炊事班。临退场时,宋安民突然开始拉肚子,走路捂着肚子,走得很慢,很多时候是捂着肚子缩在屋角。到营部卫生所去看过,拿几片药回来,效果也不好。最终不知道怎么回西安治疗去了,但是很快就在西安死去。现在想来,在三线时拉痢疾,可能耽误了治疗,回到西安医院已经无力回天了。

       一个同学给我说,宋安民死后,他受指导员委托回西安协助宋安民家里办丧事,宋安民父亲是高陵县的一个领导。丧事办理过程中,宋安民父亲很沉稳,一切都条条有理地进行。丧事办完后,同学说宋安民父亲突然蹲下抱头大声嚎哭,把他吓坏了。

       后来宋安民父亲到连里来了,他对炊事班的同学们还有四十四中的同班同学们认真地一个个问,宋安民借过你们钱没有,借了告诉我,我替他还。炊事班同学说宋安民父亲很有水平,我说按常理是通知他来连队取宋安民遗物来了,然而他要为儿子善后,问有没有欠账,有了就替儿子还了,这是让儿子走得安稳。他是一个好父亲!
       到三线三个年头,我们连队一年死一个同学,这些记忆都是灰色的。
  我自己也有危险的经历。那是在马口横梁上的轨道上行走,踩到了探头板上,人要坠了下去,掉到洞底有三四米高,就差不多玩完了。下坠的一瞬间,我拼命向前扑去,扑在前面的横板上。人没有掉下去,但把胯部重重地磕在了横板上,剧痛,不过命却有了。
  连队干活,受伤的事情是经常发生的。临回来前,连里安排捡片石,一块石头从上方滚下,砸在小学同学屠宪一的头上,把头砸伤,送到安康师部医院治疗,我还到医院看过他。回到西安后,他好像有些傻傻的了。他是连里最后一个受伤的人。我连列入“2107工程伤残名册”的有三个人,他就是其中之一。
  我连的第一次事故,发生在1971年4月16日。我们连是1971年4月1日到达石庙沟驻地的,搞基建用了半个月。4月16日,营部安排我们连进隧道作业,头天晚上,连里做了丰富的晚餐,庆祝16日进洞作业。当时进的是石庙沟二号隧道进口,第一个工班,是四排上,进去正在扒渣时,发生了塌方,伤了三人。实际上是砸伤了两人,还有一人吓坏了。这三个人也是我的小学同学,其中刘永良的一只小腿失去了。学生连到三线头一次进洞,就碰上塌方,就发生重伤事故,整个襄渝线的学生连也就我们连发生了这种倒霉的事情。

       写到这里又想起了我的小学同学周建民,他不是我们连的,他是5853部队学生7连的,离我们连不是很远。我们是省建一公司子弟小学的同学,学校在沣惠路与大兴路十字的西南角,他家在沣惠路东面的肉联厂,我家在沣惠路西面的省建一公司。我俩在学校经常在一起玩,打乒乓球什么的,他时不时能说出来几句“黄”话。后来他带我去肉联厂玩,看到了很多猪,猪有吃有住,生活得无忧无虑,三三两两的公猪爬在母猪身上吱吱的做运动,周建民就“教导”说猪这是在干什么。原来周建民住在肉联厂,对猪这种天然的事看得多了,就比我们在这方面开化早,说话就有些“黄”。上中学我们分开了,我去十五中,他去六十七中,不知什么原因,或许沣惠路东面的上六十七中吧。

       到了三线,一次去月河参加5853部队举办的通讯员学习班,闲谈中得知学生7连有六十七中的,就问有没有个周建民,答道有,在洞内干活受了伤,现在安排在洞外干活。我寻思着有功夫去找他玩去,但始终没有合适时间。一次去安康,在七里沟摆渡过江,巧遇学生7连在通讯员学习班的同学,他说在《2107战报》看到了我发表的一首诗,我问他周建民的情况,他说周建民家只有一个男孩,他父亲知道周建民在隧道里受伤了很着急,找来找去,把周建民关系迁到了西安的学生连,周建民乘班车回西安时,汽车翻下山崖,周建民身亡。我听得目瞪口呆,半晌说不出话来。

       上个世纪九十年代,有一批三线学生开始整理有关史料,出了一本画册《三线学生连》,列出了109名牺牲战友的名单,名单里没有周建民,当时我还以为牺牲者都是因公死亡,所以没有周建民。到了2010年,是三线学生参建襄渝铁路四十周年,另一批三线学生继续整理有关史料,准备各种纪念活动。我在三线学兵连网站上看到牺牲的三线战友名单中,有许多并不是因公死亡,心想周建民是在调动过程中不幸死亡,按规定可以比照工伤,于是就在网上指出我有一个小学同学周建民是怎么遇难的,属于比照工伤,在因公死亡范畴内,以往的牺牲战友名单里遗漏了他。后来,2010年,《三线学兵连》丛书出版,书中长眠在秦巴山中的三线学生名单里列入了周建民。此时,作为周建民的小学同学,为他做了这一件小小的事情,心里才略有所安。周建民矮矮胖胖,圆脸,好像有姐姐,其他情况包括他的年龄都记不得了。
  这些是要写出来的。因为不太喜欢回想过去,三线时的情景基本上都记不得了,只有这些事情还有时在脑海里显现,总是那种灰色的图像。如果不写出来,就会越来越遥远,越来越模糊,乃至看不见了;写出来,就放下了一件事,也算对死亡和受伤同学们的哀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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