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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侥幸逃过一劫[外一篇](李新民/5850部队学生4连)

时间:2020-11-27     作者:李新民【原创】   阅读

       “嘟嘟嘟……嘟嘟嘟……”急促的起床哨声在我们排房內吹响,哨声惊醒了我的晨梦,惊醒了我们两个班沉睡的人。连部的通讯员每天都会按时走进我们的排房,站在我们的两排通铺之间用力地吹响起床哨,而且还吹得那么急促、那么有力,生怕不能惊醒我们。睁开眼睛看看,排房没有窗子,只能透过半开的门向外看去,外面的天还是黑蒙蒙的。正是寒冬季节,起床真是个受罪的事,靠外面睡的我们这两个班该上班了,起吧!

       这是我们来到陕南的第三个年头,刚刚过了元旦,是我们工作最艰苦的时间。从去年开始,我们已经开始进洞干隧道掘进了,我们排担任火米沟隧道进口的掘进工作。隧道掘进就是用风枪打眼,放炮开挖隧道。隧道作业的工作面分这么几个,先是下导坑开挖,然后再是上导坑跟在后面,最后再把上导坑和下导坑中间的那一部分放下来,也叫落中槽。上导坑的开挖有时候突前于下导坑,位于整个隧道作业的最前端,相对难度和危险性也就最大。

       我们的上导坑作业已经进行了好一段时间了,开挖进去了好几百米了,最近进度也比较正常,虽说干的时间不算太长,但也都积累了一定的经验。我们二排的四个班分为两个工班,我们两个班上班时间是早上六点到十二点,另外两个班中午十二点接班到下午六点下班,每天工作六小时。

       急促的哨声告诉我们,早上这个懒觉我们是睡不成了,哨声就是命令,谁也不敢耽误一下。于是,大家翻身就坐起来,抓起衣服跳下床,边穿衣服边朝外面走去。洗漱、吃饭、集合、排队、出发,来到了火米沟隧道进口的工作现场。

       进洞以后,带班排长要先了解前一工班放炮后炸下来多少石渣,看看得要多长时间才能清完。首先要把前一工班炸下来的石渣从最前面的掌子面翻出来,我们叫翻渣,目的是给我们这个工班的风枪手腾出一个干活的地方。然后风枪手就可以开始打眼了,打风枪是个力气活,我们这些“瘦麻螂子”都不是合适人选,只能被安排去干清理石渣的工作。现场的石渣翻出来后,风枪手和清渣的人就可以同时干活了,我们这些人开始清渣,也就是把这些石渣装到矿车上,运出洞外倒掉。

       我是我们这个工班的安全员,开始干活前我的工作就是在掌子面跟前检查不安全隐患。在我检查的过程中,发现就在我们装渣位置的正上方,有一块石头很危险。在大家干活之前,我费了好大力气想把这块危险的石头撬下来,但是没能做到。和我在一起装渣的和推渣的有好几个人,我们这几个人都要在这块石头下呆好几个小时,这块石头不清理掉,我们几个人都会有危险。但是由于工期要求紧,每个工班的任务必须要按时完成,这些上个工班放炮炸下来的石渣,必须在我们工班放炮前要全部清理完。尽管危石撬不下来,活还是要干,为了赶任务,只能让那块石头先待在那里吧。干活的这几个人,五班副李善祥,昨天才刚刚炊事班调任到五班任班副,隧道作业经验不足,我不能指望他。我只好和我们班杨普选、张常喜、张金城、马铁成几个人商量,让大家多多留心,时刻注意这个危险点。

       这整个一上午,几乎每时每刻,我都在担心着这块大石头,这么大的石头,还是风化石,要是掉下来,周围的石头和石渣会把我们全都埋进去。只要上面有一点动静,我们就要注意观察好一会儿。心里一直在不停地祈祷上苍,眼里一直在不断地向上张望,生怕它突然一下就掉下来。还好,直到我们把石渣全部清理完毕,这块石头也没掉下来。终于熬到我们工班交班的时间了,我们工班下班前最后一道工序就是放炮,放完炮我们就可以交班了。为了防止出事故,我把情况给下一工班的带班排长作了详细的交代,让他们注意进洞以后一定要先看看那个地方,注意那里放完炮以后的变化情况。

       好像一切都考虑到了,就是没想到在下一工班干活之前,还有一道小小的工序。说它小,不是说它不重要,而是这道工序的操作时间太短太短,短的以至于我们都忽略掉了。结果重大的事故就发生在这个很短很短的时间!

       在下一工班开始开挖之前,要对每一次放炮后的爆炸情况进行测量,看看掘进的方向是否有偏差。这次放完炮后,测量班的张伟新、姜宝记两位战友开始了他们的工作。他们俩要利用这个时间在掌子面上进行测量,他们的工作就是进去以后,在两个坑道木的顶端横梁正中心上分别挂两个吊线锤,利用三点一线原理,用两个线锤和另一个在掌子面上的人手里的手电筒灯光,找出一个在掌子面上的正确点,用这个点作为掌子面的中心。然后,用随身带来的红油漆,标出掌子面的偏差,也就是向两边各量出一米五的距离作为两边的纠错线,用来指导下一工班的打眼放炮方向。就这么点活儿,多说了用个十来分钟就可以搞定了。谁也没在意,谁也没想到,就在这短短的十分钟里,让我们恐惧了一上午都没下来的石头,连带着大量的风化石突然垮塌下来。姜宝记同学瞬间就被埋在里面,另一位同学张伟新赶紧跑到洞外叫人救援。

    我们连下一个工班的同学们,白河民工连和铁道兵十九连的战士们闻讯立刻冲进隧道。他们冒着再次塌方的危险,利用手头各种工具,或者徒手清理压在姜宝记身上的像小山一样石渣。很快,就清理掉了压在他身上的部分石块和石渣,他们已经透过那块大石头看见他了,也已经听见他的回答声了,希望就在眼前了。可就在这个时候,不幸再次降临,塌方的上方又开始掉石渣、掉石头了,这是再次塌方的预兆。大家只能赶紧向后退去,等到塌方停止,大家赶回到出事地点,全都愣住了!掉下来的石渣比刚才掉下来的还要多得多!尽管大家都拼尽了全力,尽管清理工作加快了速度,可最终没能将宝记同学活着救出来!

       就这样,我们连又失去了一位同学,从1970年8月来到旬阳县兰滩修建襄渝铁路至今,将近两年的时间里,我们连已经失去了两位战友了!我们一起从学校出来,一起经历了饥饿,一起经历了搬家,一起经历了失望,一起经历了希望,你怎么就先走了呢?我们已经看到希望了,隧道眼看就贯通了,我们回家的希望就在眼前,你怎么就没有躲过这场灾难呢?我们痛心,我们难受,我们惋惜,宝记同学,你才不到二十岁呀!真正的人生还没有开始,你就离开人世,我们作为同学和战友在那时所能做的,只是把他安葬在山上一个临时墓园里,并在心里祝他,“天国的路走好!”

       所幸的是,宝记同学有一大群一直惦记他的四连战友,他们把他最后安放在旬阳县烈士陵园,每年清明节,都有四连的战友们轮番到那里去祭奠他。


不 能 入 团


       记忆深刻、刻骨铭心的事只有一个可以说说,那就是在我们即将退场的那个晚上,与我们连的连点名有关系的事。1973年3、4月份,我们第一批去三线的学生们就要准备退场,铁路建设工程上已经安排我们在洞外施工许久了。大家都知道快该回家了,具体的时间虽然还都不知道,可几乎所有的人都在高高兴兴地等待。

       那天晚上,连部的集合哨吹响了,全连的学生都集合在连部前的小操场上,在例行了“稍息、立正、各班检查人数、各排报告人数”等这一系列固定的队列程序之后,连长、指导员分别在队列前讲话。操场上从树上拉下来一个电灯泡,连长、指导员站在灯下,看着灯下黑压压的全连学生,开始了他们的例行连点名。他们讲完了他们各自有用没有的内容之后,指导员要宣布重要事情了,至少对我来讲是重要的。“还有最后一件事,宣布我们连最后一批被批准入团人员的名单”,他手里拿着本子开始念了起来,“经连部讨论,共青团支部批准以下同学加入共青团组织:张三,李四,王五……”

       从他开始念名单时,我就聚精会神地听,生怕漏掉一个名字,仅仅只是一个名字,那就是我的名字。这时小声说话的人多了起来,这个名单已经与大多数人都没关系了,全连的百分之九十以上都已经是光荣的共青团员了。可我仍然还没有被批准,尽管我自己感觉已经尽了全力了,但心里明白我自己的身份,自己的处境,还是感觉希望渺茫。我一个一个地注意听,一个一个地排除,所念的都不是我的名字,那么熟悉的自己的名字怎么还没有出现?

       指导员的宣读结束了,“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祝贺新加入共青团的团员,欢迎新团员!”结束了?没有我!显然我还没有缓过劲儿来。

       那就是说彻底玩儿完了!

       那就是说,在三线的这两三年里,我将没有机会了!

       想到这里,我整个人就像被抽了气的橡皮人一样,就要倒下去了。还好我跟前有一棵大树,我手扶着它站了好长时间才发现连点名已经结束了。人群早已散去……

       因为什么?我很清楚,我的家庭成分问题,我算是个标准的“黑五类子弟”,就因为这,我积极主动报名到这大山里改造自己,希望在这里改变不利因素,已达到脱胎换骨的境界。在三年时间里,我尽了最大努力,结果……

       怎么办?我想还是找指导员谈谈吧!

       我当时就找到了指导员,和指导员在操场边上的石头上坐下来,开始了我们的“促膝谈心”。我问起了我的问题,问到了我没能入团的原因,还问到了有没有希望的问题,问完了才让我更伤心了。这个指导员不愧姓党,说起话来让你永远听不懂,问到我没能入团的原因时,好像根本就不是我的家庭成分的问题影响了我,而是他的那些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根本听不懂的原因。直把我听得云里雾里,晕头转向,我们谈得时间很长,熄灯哨子吹了好长时间了,一个老油条和一个幼稚的年轻人的谈话才结束。这个谈话让我只听懂了一点,那就是“没戏了!”

       在那个年代,你的家庭成分不好,就没有了政治资本,也就等于没有前途。你就是表现再好、能耐再大,也要靠组织认可你。组织不认可,就是生存下去都很困难。就连分配工作,也得先靠边稍息,看着别人被优先录用。更何况你一个“黑五类”子弟,不优先录用都是便宜了你,保不准哪一天你就被人监督劳动了,组织一个“斗私批修”座谈会让你好好“狠斗私字一闪念”。

       熄灯了,全连同学都已经休息了,他们都带着满足的心情进入了梦乡。这时的我,不要说睡觉了,连丝毫睡意都没有了,更没有走进宿舍的胆气。我这时才真正地感到了孤独,我孤独到无人可以去倾诉的地步。你的苦衷,你的烦恼,你的撕心裂肺的痛楚,都无论如何也没法跟别人去讲。人家得到了荣誉,得到了满足,得到了保证,都高高兴兴地准备带着自己的胜利成果荣归故里。谁高兴听你啰啰嗦嗦地讲你的烦恼,人家没有烦恼,哪个愿意听。而你得到的是痛苦,痛苦是属于你自己的,跟别人没关系,别人没人爱听,也没人在意。

       在意的人是你自己,那承受的人也只能是你自己。一边想,一边漫无目的地向山上无人的地方走去。夜晚的山上,空无一人,越走越安静。我无心欣赏夜空,一个人在一个山崖边儿上坐了下来,回忆起三年来的经历,想想真是伤心欲绝,满脑子的想不开。想想真是好没意思,本想摆脱社会的偏见,主动来到大山里修铁路,想通过劳动锻炼改变自己的处境。几年来始终坚持用最高标准要求自己,竟然还是落个如此下场。想到伤心时,甚至连跳崖的心都有,在这漆黑的荒山夜间,你就是真的跳了崖也没人会知道,只是你的家人会为此撕心裂肺。

       只能独坐在这无人的山野里,无边无际地胡思乱想,想想人家,该镀金的金都已经镀好了,想要提干的都得到了回报,条件好的人,在三线几年的时间里都不同程度地得到了自己的所需,他们都有资格安心睡觉了。可我,一无所获,还把自己的身体都累垮了,持续的重体力劳动,得到的是腰肌劳损;长期的饥饿状态,搞乱了肠胃功能。

       我知道我家的成分不好,没资格和别人去争好处,争利益。我原来所在的七班是在学校时编的班,后来由于多次圆满地完成各项任务,即将要被评为“先进班”。但班里有一个家庭成分有问题的,这不符合要求,在把我调出,又调入一个家庭成分好的同学之后,七班被评为先进班,然后全班调到团部卫生队协助卫生队搞医疗工作。七班开始了不饿肚子的三线生活,而后来调入的那个同学,几十年都不知内情。而我则又一次进入另一个施工班,干重活累活,享受饿肚子直到最后……

       夜深了,山里夜晚的寒气,阵阵的山风使人感到入骨的寒,但相对于我内心的冷,我并没有感到寒风的力量更强大,更使我感到寒冷的是社会的不公。一阵紧似一阵的山风加重了我的心寒,心寒的是,努力了几年,拼了命一样地表现,也无济于事。三年时间一直被安排在最艰苦的施工第一线,忍受着超高标准的政治要求,超低标准的伙食供应,超常繁重的体力劳动,而其他人都被安排到能吃得饱、工作轻松的卫生队、船运队、机械连干活。同在连队施工的,也有人常常没病装病,隔三差五地混病号饭吃,竟然也是名利双收;我为了争取入团,有病不休息,发着高烧坚持在工地干活,为了进步,我几次发烧都坚持在工作,从来也没混过一次病号饭,然而却一无所获。

       这公平吗?

       这样的表现还不够吗?还要怎么样?

       漆黑的夜晚,除了远处工地上的点点灯光,什么也看不见,我独自坐在山上,整整一个晚上。没人开导,没人劝说,也没人可诉说,几次都想还不如死了算了。再想想又觉得不值,也是自己没有那个胆量,不敢自绝于人民、自绝于组织。在感情上,除了难受,还实在是感到冤枉,你的努力了几年,竟然全都是白费,别人稍作努力就得到了所有,而你为什么得不到?

       为什么?

       不就是家庭成分吗?

       还要怎么样你们才能满意?

       黑暗使人感到的不仅是难受,更是憋屈,还有恐惧,对未来的恐惧!黝黑的夜里什么也看不见,就像我看不到我今后的路在哪里一样!那么多的努力全都飘走了,今后怎么办?想起这些,就不由得伤心的痛哭,荒山上没人管,没人劝,痛痛快快地哭吧。哭着哭着悲伤又变成愤恨,恨那些不公平的现象,一样的努力,回报怎么就完全不一样呢?

       我有办法吗?

       我有罪吗?

       你到底要让我怎么样你们才能满意呢?

       都做到这份儿上了,还不能洗刷家庭带给我的罪恶吗?

       难道只有光荣献身给共产主义才能免除我头上的枷锁吗?

       空旷的山野里,没有一个人,没人管你,没人拦你,没人劝你,没人听你。你就这样独自一人坐在山崖边上,对着漆黑的大山倾诉你的悲情,一个人在盘算着自己的未来,思量着自己的今后,寻找着自己那看不见的路。远处那工地上星星点点的昏暗的灯光,能照亮我的路吗?在黑暗中,远处的灯光依稀可见,然而,咫尺脚下的路却无处可寻;因为那灯实在是太远了,你脚下的路也太黑了,要想以远处微弱的灯光照亮你脚下黑暗的路,那实在是勉为其难呀!

       夜的黑暗不知不觉地过去了,远处工地上的灯光逐渐失去了那可怜的光亮,东方一缕鱼肚白缓缓地爬上夜空,光亮慢慢地投射向刚才还是黑暗的大山,这些黎明的光亮照亮了山上的岩石,照亮了疾速流动的小溪,照亮了我那快要熄灭的人生信念。是的,天!总是要亮的,我终于想通了,我要为我自己的将来活下去!

       我依稀听见远远传来的各个连队起床哨声,我站起来,擦干眼泪,慢慢地朝连队驻地走去。

       所以,对于别人一生都在怀念的三线学兵生活,一生都念念不忘的秦巴大山,我总是极力不去想它,极力避免回忆这些噩梦般的经历。对于别人梦中都怀念的那个地方,我宁可我曾经没有去过。


      

【延伸阅读】 作者所在学生连 铁道兵5850部队学生4连大名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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