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襄渝线上女学兵的故事(汪琦/5847部队学兵7连指导员)

时间:2020-12-08     作者:汪琦【原创】   阅读

024253vepond7dpdd7dxx9.jpg       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国家主要出于“三线”战略的考虑修建了襄渝铁路。为了修建这条襄渝线,1970年8月和1971年3月,西安宝鸡咸阳等地先后动员了25800多名初中毕业生(其中女学生5000多名)开赴陕南的崇山峻岭,和铁道兵、民兵一起,修建襄渝铁路。这批学生当年被统称为“学兵”,他们按部队编制组成的连队,被称作“学兵连”。

       1968年10月我走出“西电”走上社会,第一站是宝鸡一家民用工厂,被分配当车工接受再教育。1971年春节后我把出生刚过百日的女儿丢在上海奶奶家回到工厂,为解决夫妻分居问题正式向领导提出调动申请。正在协商“扯皮”中工厂接到市革委会命令,要求派出两名党员其中必须有一名女同志,三天内去市里报到,任务是担任学兵连干部参加襄渝铁路建设,时间是两至四年。当时“三线建设要抓紧”是泰山压顶的政治任务,我除了服从组织决定别无选择。报到后立即与铁道兵派来的干部一起到全市各中学招“兵”。十天后,我们从全市各基层单位抽调来的36名干部(其中6名女的)便带着2500多名十六七岁的中学生离开了宝鸡。我没有时间考虑自己的事,甚至来不及详细写封信告诉丈夫老张这个突发的情况。

       学生们男女分开每200余人组成一个连队,共分成12个连队,其中两个女子连,12个连队编入铁道兵第10师第47团。每个连队配有三名地方干部任连长、指导员、司务长;部队向连里派驻了五名军代表,连部和四个排各一名,完全按照当时铁道兵的建制管理和使用。我担任学兵7连指导员,并和军代表组成党支部,我任支部书记。当老张收到我临行前匆匆发去的“通知书”时,我人已到了秦巴山区腹地——安康地区旬阳县蜀河镇对岸三公里外的山坡上安营扎寨。满怀憧憬期待着夫妻团聚的老张如被一桶冷水灌顶,意外与不明就里引起满腹怨气,气得他拒不回信以示抗议。三个多月后,当在临时搭建的帐蓬里顶着昏暗的煤油灯看到了阔别数月再熟悉不过的字迹时,我强忍着眼泪用心念了一遍又一遍……那是一个没有自我的年代。一年之后,老张趁到西安出差的机会,偷偷地历尽辛苦地跑到连队驻地看了一眼,才真正“原谅”了我。这是后话了。

       我们学兵7连由212名女学生组成,她们当时都还是十六周岁左右的未成年人,凭着听从党召唤的一腔热血报名来到三线,迈出了她们人生旅途极为艰难的第一步。

       陕南山区原本人烟稀少,除了汉江上偶尔驶过的小汽轮和摆渡的小木船外,只有留着祖祖辈辈先人脚印的羊肠小道,山里的老乡几乎与世隔绝。我们去时看到的所谓公路,不过是为修襄渝线铁道兵放炮炸山开出的一条便道,基本上都是一边悬崖一边峭壁。峭壁上的危石来不及清理干净更谈不上做防护墙,一经风刮雨打日头晒随时都可能滚落下来;便道上晴天扬灰雨天是水泥,路面到处坑坑洼洼,汽车开起来颠簸得如同做震动试验。但是当时所有的施工和生活物资全凭这条破路转运。就是在这样的条件下我们进了山。

       我连单独驻扎在一个名叫黑狼沟的半山坡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附近只有三四户老乡为伴,多亏有几个军代表男子汉给我们壮胆。刚到那里学生们住在铁道兵事先搭好的一溜子铁架子简易房里,墙是芦席围的,地上铺着些麦草,隔成四大间,一个排一间。连部则临时拉了两顶帐篷安顿下来。不久雨季来临,我们在帐篷的四周和中间(两边是地铺)挖排水沟连通起来引向坡边,晚上睡在帐篷里,头顶和脚边都是潺潺流水……二百多号人的吃饭问题更大,部队的安排是头三天由当兵的用汽车送,一天两顿,三天后自理。我们赶紧组织炊事班,在军代表带领下搭棚子,挖灶坑,支起一口大铁锅;第四天起炊事班的孩子们天天两点多起床揉面做馍、填柴吹火,忙到八九点钟只能蒸熟馒头,全连人就着咸菜喝白开水啃馒头,一天也只能吃上两顿。当时运输跟不上,没有煤烧,每天都要派出一到两个排的人力,每人带上两个馒头当干粮,天蒙蒙亮就出发到山里买柴火,说是柴火其实就是小树木,现买现砍然后扛回来。往返七八十里曲曲弯弯的山路很难走,特别是走到崖边时木材长不好转弯,只好一边用手扶住肩上的木材,另一只手扶着崖边慢慢地旋,一不小心就会连人带柴掉下去。学生们稚嫩的肩膀压红出血,脚瘸起泡,却没有一人半途弃柴的。我和连长隔天轮流带队去,返回时队伍能拉开几里路长,我们一定要陪在最后一名学生身边回到驻地,从不敢放手。留下的人员收拾环境作开工准备。一周后全连投入施工。

       我连担负的任务主要是备沙石料和维修道路。备料就是在汉江河滩上筛沙,并将河卵石、河沙分别装上翻斗车运到洞口提供隧道打拱用。冬季凛冽的寒风吹得女学兵们脸上手上道道裂口;夏天烈日如火,河滩温度高达四十五六度,热浪烤得人发晕,站着不动都汗流浃背。但是为了保证洞内施工进度的需要,无论春夏秋冬,她们都头顶草帽肩搭毛巾挥汗如雨拼命地干。开始一个班装一车沙石要二十来分钟,后来三四分钟便能装满一辆四吨翻斗车。维修道路就是保证我连附近到蜀河隧道洞口这段约五公里的便道畅通。那条放炮炸出来的山路路况很差,坑坑洼洼的地方全靠女学兵们从河滩抬沙子石头上来填平。随着运输量的不断加大,道路维护工作量日益繁重,特别是天气恶劣的季节经常发生塌方或危石下落挡道,学兵们必须冒着危险排除障碍疏通便道。有时还有临时转运物资的任务。记得第一次抢运水泥是在第二年的初夏,因连降几场暴雨过后山洪暴发造成严重塌方,前端险滩沟路基被毁道路运输中断,隧道施工急需的物资只得改成水路运输。一天,天还下着小雨,我连突然接到抢运水泥的任务,给每人发了一块黄油布,连长和我便带着大家赶到现场。只见泛着白沫的汉江边上停着一艘满载80吨水泥的驳船,船边搭着几块跳板连接着河滩泥沙地,河滩尽头一条蜿蜒的小路通向半山腰,几辆军用卡车停在那里正等着把水泥运到蜀河隧道急用。时间紧任务重,这些女孩子们争着一人扛起一袋水泥就走。一袋一百斤重啊,当时她们绝大多数人的体重都还不到一百斤,有的孩子个头小一袋水泥压到肩上,腰都直不起来,她们就让战友把水泥放在背上,靠着整个脊背支撑弯着腰迈开步子。体力实在不行的就两人抬,而谁都会把水泥袋往自己这头移动以减轻战友的负担。她们咬紧牙关艰难跋涉,脚下泥沙灌满鞋子,脸上雨水汗水和着水泥灰往下淌,但是没有一个人退下来,全连硬是在预期的时间内完成了抢运任务。

       打隧道历来是男人的活,然而襄渝铁路上却创造了女人进洞的奇迹。随着隧道的延伸,我连一个排被派到洞口和隧道里,配合部队和男学兵连施工,她们开卷扬机通风机、当洞内照明电工、负责出渣(将掘进中炸下的石渣用铁锹装上电瓶车运出隧道)等,紧张的时候还要到拱架上操作捣固棒搅均模板中的混凝土,震得浑身打颤满脸泥浆。

       在那穷山恶水中,全连一二百人每天往返几十里路上下工,司务长或学生上士经常带人摆渡过江,去蜀河镇甚至翻山越岭到更远处采购副食品,这途中的安全问题就十分令人担忧;施工中随时可能发生的伤亡事故更是如影相随,连长和我天天提心吊胆,特别遇到天气不好时。我自己曾两次遭遇险情与死神擦肩而过,想起来都后怕。

       女学兵们承担着超负荷的体力劳动,付出了常人难以想像的代价,而当时的生活条件也异常艰苦。进场一个多月后部队用卡车运输供应上煤炭,才结束了天天爬山扛柴的日子,半年后通上电才告别了煤油灯。平时吃得最多的是压缩菜,改善生活就是每班加发两个罐头,很难吃到新鲜的蔬菜和鱼肉。主粮以白面为主,杂粮是玉米糁高粱米等,杂粮比例占百分之四十。炊事班的热水只能供给少数来例假的人用。女孩子们长年山作妆台水作镜,在黑狼沟的小河里洗澡洗衣服。后来在军代表指导下学生们把墙改成用柳条编泥巴糊的,冬天暖和了一些;用木料搭成通铺使地铺变成了床;盖起了伙房,炊事班有了像样的案台和锅灶;自己动手打了口井,基本解决了全连生活用水问题,但洗澡还得下河。她们还就地取材,用片石板把便道到营房的小土路铺上八十多个台阶,这样一来抬煤扛面上下坡时好走了许多。所有这些“工程”都是女学兵们利用业余时间逐渐完成的。连部后来搬进了老乡的一所干打垒墙石板顶的房屋里,门前有块平地成了全连点名聚会的地方。

       然而无论怎样的艰难困苦,都挡不住花季孩子们对快乐的追求,营房里公路上河滩边小河旁到处都有她们的歌声嬉戏声。逢年过节我们自己搞联欢,她们唱样板戏唱信天游、跳白毛女、吹笛子吹口琴、拉小提琴,我还教她们用上海话唱紫竹调《庆祝国庆》,那是国庆十周年时上海流行的歌,歌词是“五星红旗哗啦啦地飘,六亿人民齐欢笑……”她们很有兴趣,很快就学会了。平时学生们最爱唱的歌就是《铁道兵战士志在四方》,每当看到她们唱着这些歌时自豪的神情,我就会想起我在“西电”唱起《当兵为什么光荣》、《雄伟的井冈山八一军旗红》带给我的感受。不过毕竟都是初离家门的孩子,而且绝大多数人两年半中没有回家探过亲,她们想家啊!她们常常唱起“抬头望见北斗星,心中想念……”把对家乡亲人无尽的思念寄托在自己的歌声里。

       那个时代赋予这些当年稚气未脱充满幻想的学兵们大山一样沉重的使命感,使得他们形成了具有英雄主义和理想主义的一个群体,他们面对苦难选择了坚强和勇敢。抢运水泥时有的学生被压得趴倒在地上,马上站起来挥去眼泪继续干;一个班长带病坚持筛沙,累得吐血都不肯去看病休息;有个小排长施工中砸断了右手小指,被送到团卫生队截去了小拇指,始终没掉一滴泪没吭一声,那年她年仅十七岁。我连一个学生在隧道里瓦斯中毒,许多人把家里寄来的营养品送到她的床前;一个学生的妹妹病故,全班战友瞒着她拿出各自仅有的津贴凑在一起寄回去安慰她的双亲;别的连队发生重大事故伤员需要输血时,这些女孩子们也争先恐后地上。

       经历了两年多的磨炼,学兵们走出花季走向了成熟。

       和这200多名女学生在襄渝线上朝夕相处患难与共,整整两年零五个月。当1973年8月全部学兵退场时,所幸我连一个不缺全都返回了家乡。而在全省40万筑路大军中有数千名铁道兵、民兵、学兵献出了年轻的生命,永远长眠在了秦巴汉水间,其中学兵118名。襄渝铁路的建成造福了山区人民,1983年安康市被洪水淹没,正是靠这条钢铁巨龙源源不断地给灾区人民运去了救援物资。

       两年多的艰苦岁月,在人的一生中不算长,但那是学兵们一生中最为刻骨铭心的日子,因为正是在那些日子里,他们把人生最美好的花季献给了大山,献给了三线建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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