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沙坝轶事（孔跟友/5852部队学生9连）

近水也没能救成近火

       1971年6月24日凌晨大约两三点钟，我睡梦中被一阵急切的狂喊惊醒：“着火啦！着火啦！”慌乱的狂喊声在深夜显得异常惊悚，睁眼一看，周围山体被映的通红通红，赶紧爬起来顾不上穿鞋就冲出门外，又转身返回来，不穿鞋脚在石渣路上被扎的无法行走，提上鞋二次冲出去看，是隔着一条沟的学生六连驻地正在被冲天大火吞噬！

       当我们跑步赶到六连企图灭火救人时，发现已经无济于事了，沥青油毡、全棉蚊帐、树枝和板皮搭成的床铺，还有被当作裤腰带使用的导火索，无一不是极易燃烧物，火烧连营，束手无策，靠脸盆根本没用。虽然六连下面仅仅七八米距离就是滚滚东流的大汉江，我们却无法把水弄上来，大火烤的人无法靠近，又没有抽水工具，真是近水救不了近火！我们眼睁睁的在跟前看着六连被烧了个精光。

       距离六连很近的发电车间没有被大火波及，一排排发电机组继续轰鸣着。在我连上方的营卫生室的帐篷里外，挤满了六连的伤员，我看到几天以后牺牲的那位战友当时就坐在帐篷里的那张床上等待救治，他被烧得焦头烂额，我当时看了非常难受。卷着裤腿的六连孙指导员，光着头也光着脚，六神无主失魂落魄般的奔忙着。

       第二天中午，我又去了六连，在冒着余烟的废墟上，几位六连同学在扒着翻着，希望能找到一点有用的东西，一位同学翻出了一条内裤装进了裤兜，他们现在一无所有了，生活临时由铁道兵营部捐赠。

       六连大伤元气，不久后的一次全营集合，六连仅仅到了大约一个排的人，安徽口音的铁道兵石营长当场发问：“你连的人都哪儿去了？”孙指导员无奈地回答：“去石庙沟咧。”石庙沟距大沙坝五公里，那里有一个邮电所。

       不久，六连重整旗鼓，转场到了五块石工地，那里的生活、施工条件比大沙坝更差，但六连的同学们战胜困难，独立完成了横跨涛沟的襄渝线第304号桥的施工任务，这座桥全长167米，有两个墩基，五个桥墩。六连不倒，浴火重生。

       据一位与我保持着联系的六连朋友讲，那些脊背烧伤的战友一到天热就出不来汗，奇痒难忍，痛苦不堪，实在受不了时就在墙角或地板上使劲蹭磨，常常把脊背磨得血迹斑斑。

       六连的驻地在汉江边，五六月份进入汛期，火灾发生前的几天，面对涨势凶猛的江水，六连划了一道撤离水位的警戒线，安排专人监视水位，全连随时准备撤到高地。江水终于在涨到警戒线之前退去了，水龙王败退了。谁知安稳觉还没睡几天，火龙王又来了，一场大火把全连烧光了。水火无情，为什么总和六连过不去！

大沙坝的烟火气

       大沙坝以前仅有分散在山间的几户人家，人烟稀少，两千多人的施工队伍进驻后，应该有点烟火气了吧？还是几乎没有。

       后来老徐来了。

       老徐有四十多岁，是安康县人民银行派到大沙坝为我们筑路大军服务的，他把我连驻地上面那家农户的约有五平方米的柴棚租下来，收拾干净，放了一张床，一个小保险柜，一个很小的办公桌，上面放着一把小算盘和一摞账本，安康县人民银行大沙坝储蓄所就算是开业了。

       老徐不苟言笑，很爱干净，中式外衣的一排扣子总是扣的整整齐齐，平底布鞋，工作起来十分严谨，一看就是职业的银行人士。我常和他聊天，他心里有深深的刀刻般的伤痛。在文革开始不久，“四人帮”里的那个女人，就挑起了全国范围的武斗，安康是全国著名的武斗重灾区，武斗过后，安康县城稍高点的建筑无一幸存。武斗动乱期间，老徐的爱女在街上行走时被一颗流弹击中身亡，我几乎没见老徐的脸上有过笑容。

       老徐的全部业务就是办理储蓄存取款，一次聊天时他告诉我，学生们存取太频繁，存款额太小，今天存五元，明天取三元。他也知道学生每月只有区区十三元的微薄收入，还要购买一点日用品，但无论学生们再穷，他还是日复一日的几元几元的十分耐心地给大家办好每一笔业务。我有时想，我如果现在有机会去安康了，一定要到银行打听一下老徐的情况，我推算着老徐现在应当是年近九旬了。

       还有一点烟火气的是十连驻地下面的那个军人服务社，只有一间房一个人打理，这人长得白白净净，眉清目秀，后来听说这哥们出了点“作风问题”，让部队处分了。我当时听说后还感到很惊奇，整个大沙坝几千青年中，除了民工连女子排有寥寥无几的几十位低矮的当地女民工外，再没有任何女性了，居然还能有什么“作风问题”？这个军人服务社除了牙膏肥皂信封信纸，货架上空空荡荡，没有什么东西可卖，我们也没有钱买，更没有大家最渴盼的吃食可买。唯一例外的一次，是这哥们突然不知从哪里搞了点硬邦邦的被学兵们戏称为“全钢防震”的点心售卖，几个连的学生闻风而动蜂拥而至，里三层外三层，“全钢防震”还没卖出去几块，结结实实的两扇门早给挤塌了。从此以后，这哥们再也不敢卖任何吃货了。

       我大约只去过这里三五次。